文艺的境界

一段时期以来，文艺的思想认识功能遭到了相当的挤压。坚持文艺创作“入世”的主张，常被一些人不加分析地一概棍之以向“权力话语”献媚乃至于“极左”。有学者称，对于艺术而言，想象力最为重要，并援引一位新近谢世的青年作家的例子，对在创作中加强作品的思想提升作用，一概表示“不以为然”。这种文艺的唯美主义主张，人们虽然可以理解，但它却大大降低了文艺创作的艺术境界。

说这种文艺的唯美主义可以理解，原因有二。第一，文艺离不开美。文艺有自身的运作规律，想象制约着文艺创作的形象性，背离感性（尤其是形象）与情感，文艺就会变味走调，成为非文艺。文艺毕竟不等于哲学、经济学，对于创造既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的艺术世界的追求，呼唤张扬丰富的艺术想象力。从这个意义上讲，文艺的唯美主义有局部的真理。第二，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的几十年间，极“左”的文艺思潮愈演愈烈。这种极“左”文艺思潮的一个突出特点，是不尊重文艺的独特规律，混淆乃至于取消文艺与政治的必要界限。“文艺为政治服务”几乎成了“文艺为政策服务”，结果，文艺创作时，逢反“右”赞反“右”，遭遇“大跃进”则无条件地讴歌“大跃进”。文艺成了“近视眼”。“文革”期间，甚至被绑上了帮派政治势力的战车而成为“阴谋文艺”，上演了中国当代文艺史上，让人最恶心的一幕。而今天的文艺唯美论，正是对这种以政治代替艺术的文艺思潮的一种反动。可以这么讲，如果没有当年的极“左”文艺思潮，文艺的唯美主义就有不了今天的市场。

然而，这种文艺的唯美主义矫枉过正，降低了文艺的艺术境界。文艺具有认识教育功能与美感娱乐功能，注重文艺创作的可能性或可读性，这在艺术探索或尊重受者的同时，也是社会主义文艺的“二为”方向与“双百”方针的一种具体体现。但是，如果因此而取消文艺的认识教育功能，否定文艺的思想含量，将想象推为文艺的头把交椅、中心交椅甚至于唯一交椅，那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：为艺术而艺术，为美感而美感，为娱乐而娱乐。这样的创作往往只有技术，只有噱头，只有游戏。到底是什么在决定着文艺的境界？一般来说，相形于想象力与形象化，生活的内蕴与思想的启悟之于文艺作品的艺术境界则更为根本，更为致命。艺术的想象与形象规定了艺术的个性，决定着文艺之所以是文艺而不是其它，但这仅仅是入门，文艺还是一个作者、一个民族、甚至是整个人类的灵魂吟唱。如果创作只有奇异的想象与栩栩如生的形象，那么，这样的作品就极易成为徒具红艳外表的纸扎花朵。毫无疑义，如果抽去贫富不均的批判，抽去对被侮辱被损害者的道义伸张，抽去作品中浓郁真挚的人道主义情怀，那么，法国作家雨果营构的艺术世界无论怎样浪漫瑰丽，其《悲惨世界》都无法真正打动无数国度千千万万的读者，都难以避免地降落到三四流甚至末流的文学作品行列。同样，如果没有对平等、自由等进步的民主主义思想的一往情深，那么，无论曹雪芹多么善于勾画青埂峰、荣宁两府的两重世界，《红楼梦》的艺术魅力与艺术影响，也抵达不到“开谈不说《红楼梦》，纵读诗书也枉然”的风骚独步层面。思想是艺术的灵魂，失去了精神支持，文艺创作就失去了生命，精神创造也就无异于造锅造碗之类的物质生产，蜕变为跑码头之类的技巧杂耍，剩下的想象，不过是没有精神品位的脑力的打磨、游戏乃至于卖弄。总之，审美或曰对美的感受，是一种综合的感受过程，思想性是不能被排除在外的。

因此，文艺不是没有思想，而是应该有什么样的思想，不是没有教育，而是要有什么样的教育与如何教育。我们所提倡的文以载道，载的不是封建纲常，不是专制独裁。我们所主张的教育，不是师爷或上帝式的教谕，不是无病呻吟或假模假式地硬充什么精神贵族高高在上，而是作者与读者之间的相互启蒙。我们所主张的思想，不是某种理念的形象演绎，而是形象与思想的水乳交融。纵观人类文艺发展历程，其间的起伏涨落说明，决定文艺的艺术境界的因素虽然多元，但最具拉动力的还是要首推生活内蕴与思想启悟。不论出于什么动因，那种用想象来抹煞思想认识的文艺观，那种敌视文艺思想教育的主张都是片面的，都降低了文艺的境界，不利于时代大手笔的涌现。